山月崽(虎与雀修文中)

一位硬钢妇女

总而言之,梁老师
(关于王耀的回忆,关于他认为自己“害死”的那个人和他的故事。)

王耀从小就是个刺儿头,简直像是有多动症,但老师们拿他没辙,因为这小孩天赋超人,学东西特别快。别的小孩还在死磕题,他就已经把作业做完在后边捣蛋了,迫不得已,初中的老师们让他坐了3年“雅座”。这就有意思了,其他班的雅座上坐的都是班上倒一,只有王耀班上的雅座是年级第一。
这一类学生比普通的差生更让人头疼,而最头疼的就是王耀的父亲一直对他的态度是“纵容散养型”。
“王先生,您现在有事吗?方便来学校一下吗?”
“王耀又怎么了?”
“他不上自习,自己跑出去踢球!已经连续一星期了!”
“他作业写完了吗?还是说什么东西没学到位呢?”
“都写好了……也学到了……这次期中还是年级第一。”
“那也没有必要压着他坐在那里啊……这都什么年代了,中国还是实行以前的私塾教育。我知道自己儿子记东西很快,也很难管,他从小就这样……唉老师,我马上就过去,一定好好做检讨。”
王耀的爹说完,就赶跑到学校低三下四和老师们道歉。不过,这件事他一点都没和王耀说。吃完晚饭的时候他就像没事人一样,跑出去和王耀一起踢球去了。
“你管管你儿子!这样下去他就要被学校开除了!小孩就像花一样,你得时不时修剪一下,要不然就长废了!”王耀妈妈敲着锅铲怒吼。
“你知道你以前的花是怎么死的吗?”王耀爹轻轻把自己和儿子一起拼的DIY收音机放在架子上,擦了擦上面的灰。
“你别捣鼓这些没得用的东西了,一天天搞什么狗屁教育实验呢?你光说素质教育素质教育,你看看现在哈尔滨升学竞争多激烈!你家小孩还是个o,能比得过那些α吗!我说当时打掉打掉你不听,第二胎肯定是个α,你看看现在,这孩子就废了!他现在考我们这个小地方第一,转到哈尔滨能跟得上吗?啊?你说话呀!”
“你以前的花就是被你活活修剪死的!小孩就像花一样,有些家长不想理解自己的小孩,就想着修剪,小孩就是这样被活活养“死”的!”王耀爹朝王耀妈大吼。之后,就是无休止的吵架。
不过,很快他们就没办法吵架了。因为在王耀中考结束后,一直“纵容”他的爸爸被一个喝醉酒的司机永远留在了漠河的冬天。
第二年春天的时候,王耀的妈妈改嫁了,带着王耀去了哈尔滨。
继父对王耀很好,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,经常给王耀买很多东西。王耀说他很喜欢MJ,继父就想方设法给他找几乎绝版了的碟。王耀说他对俄语感兴趣,继父就给他找了一个俄语系的大学生给他做家教。
然后王耀说他想留长发,因为MJ是长发。
“你高中同意吗?”
“学校说没问题,o性别不论男女都可以留长发。”
“你是个男孩。”
“MJ也是男性,他也留长发,但他很酷。”
“不行,哪怕是o,男孩就要有男孩的样子。”
“可我爸说……”
“我没说过。”
这已经不是留不留长发的问题了,这是一场矛盾的爆发点。两个人对视着,气氛凝固了。
“你不是我爸爸。”
“那你看看我是不是你爸爸,看看这个家里谁说了算。”继父冷笑了一下,把架子上的DIY收音机砸了。
从那天开始,王耀就不是“小天才”王耀了,他的成绩越来越差,越来越差,最后变成了个普通的中等学生,高考的时候刚过了一本线十几分。
这在填志愿的时候可愁死王耀的妈妈了。
“你这志愿怎么填?啊?你要是高个几十分,风风光光填个985多好!上什么大学,干脆别上了!明天我就带你去复读的地方报名!”王耀妈又在餐桌上对王耀吼了。
“没事,孩子志愿我已经安排好了。o性别也不能从事什么太繁重的工作,o性啊,又不像α。先是师范,然后是汉语言文学,然后工商管理……再不行出来还能考公务员,考编啊考三制一服啊之类的,以后毕业找个好对象。”
王耀没说话。
结果出来的时候,王耀爹妈都傻眼了,录取院校是北京的一所公安大学。
“这是不是搞错了……”王耀妈嘀咕,“我们填的应该是黑龙江的师范学院啊……”
“没有弄错,我在最后一天的时候改志愿了,我要和我爸一样当警察。”
全家又是一场风暴,最后王耀获胜,一个人提着箱子来到了北京。别的小孩都是父母帮自己收拾床铺跑东跑西的,只有王耀是一个人在收拾自己的东西。
辅导员走过来,问他父母没有陪他来吗,王耀看着辅导员,问了一个问题:
“我可以留长发吗?”
“可以啊,只要仪态得当就可以。”
“OK,谢谢你,那以后我头发就不剪了,一辈子都不剪。”王耀哼着歌,一个人拉着大箱子走上了宿舍楼。

四年一晃就过去了,就业问题可让学生们犯了难,像国安局之类的地方甚至明确标明本科生只要α,B也可以,不过要研究生。
o的话……说实在的,一直以来就没有什么o跑出去学刑侦读公安大学。
王耀跑了十几处,收到的通知都是“No”。那一段日子真是绝望又迷茫,好像大学四年根本没取得什么成就,全是一纸空谈。
唉,头发剪了吧。最后一场肯定也过不了,削发明志回家考公务员。
不过,最后的一场面试成为了让王耀印象最深刻的面试,他这辈子都忘不了。
其他地方的面试官大都是北方的α,一看面相,体格和口音就知道几分了。但他踏进等候室的时候,他听其他α们说有个面试官是从上海调过来的,很苛刻,挑问题不留情面。
啊……上海人……这就更凉了……
小学的时候王耀去过上海旅游,碰到几个上海大妈讲话都阴阳怪气的,导游甚至直接对他们说东北那地方就是又穷又土。
大学去清华找发小玩的时候见到了发小土生土长的上海舍友。虽然这小子是个α,每天精致带妆画眼线涂眼影,面膜每天都敷,而且钱算得的特别清,一点点便宜都不放过。开口闭口就是“北京土,要不是怕分数浪费绝对不出上海”,“你在这种学校是怎么认识清华的人的”,典型精致的利己主义者。
虽然这是个例,不过这些上海人的的确确踩到了王耀这种东北老爷们的每一处雷点,导致他一听到“上海”这个词就浑身发毛。他对上海的印象就是“阴阳怪气,嫌别的地方土,地方主义”。
真是因为一些人讨厌了一整个地方。
面试结束的时候,王耀感觉自己这一次又凉了。他索性放空脑子,开始思考在座的哪一个是“上海人”,不过他看不出来。
“你被录用了。”一个戴黑眼镜的面试官说。
“啊?”
“你被录用了,你笔试成绩相当好,面试论述的部分真是相当出彩,是我见过逻辑最清楚的一个了。突破点抓的很好,非常棒。如果你有意选择我们这里……”
王耀愣住了,他刚才还在神游万里。
“我没得选,这个要是再录不了我就要回东北种田了。”
“那很好呀。”男子笑了,“没吃午饭吧,准备了一天也肯定饿了,一起去吃怎么样?我请客。”
“哦……那个,我想问一下为什么录用我?感觉其他面试官都不大满意的样子……”
“我刚才已经说了啊,你表现很优秀。”
“不,我的意思是我是o...”
“所以呢?”
“o的话……一般没人想让他们从事刑侦……”
“哦,可我也是o”
“啊?你……你是o?”
“对啊,哈哈哈哈感觉你很惊讶啊,走走走先去大吃一顿!我刚到北京,一直在忙东忙西,好多好吃的还没吃过呢,像什么涮羊肉之类的。对,我还特别想去景山公园!故宫去过,但景山公园一直没去,听说那里特别好看,可以俯瞰北京。现在终于清闲啦,吃完饭我就一个人去看看!”
“没人陪你去吗?没人的话我可以……”
“你要一起去吗?”
“我也很喜欢景山公园,想再去看看。”
“那就麻烦你啦~哦对了,我姓梁,你叫我老梁就行,以后我应该就是你的组长了。”
“那我叫你梁老师吧,以后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。”
“老师这个词真是亲切,当然可以呀。”

王耀是打心眼里喜欢梁组长,他觉得梁组长和自己的爸爸有很相似的气质,很热心肠,很直爽,虽然梁组长就比自己大了十多岁。梁组长真是个很温和的人,连说话都是斯斯文文的,一看就是读书人。王耀脑子里不自觉就蹦出了“温润如玉”这种文邹邹的词。
生平第一次,王耀和一个人交谈了这么多。他们两个一边往山顶走,一边聊天。王耀从他小时候的事一直谈到自己父亲去世,又说了自己为什么留长发。梁组长说他不用担心这个,只要他乐意,做自己是一件很好的事。
“当然,把头发染成粉色就不行了哈哈哈哈哈,上面领导可能会有点意见,要不然我又要去写检讨了。”登上山顶,梁组长看着脚下的故宫笑。
“哈哈哈哈当然不会的。哦对了,老师,这次面试官里好像里面有个上海人?到底是哪一位?”
“上海人怎么了?”
“嗯……其实我一直……一直对上海有点发毛哈哈哈哈……我感觉上海人都很刁钻,很精明,那个……不好相处。所以我想以后注意点。”
“哦,是这样啊。你是怎么看待上海的?”
“我不喜欢那个地方,说不上来,我就是不喜欢,可能是因为我不了解。反正我就是不喜欢,东北人天生就和上海人处不来。上海人总给人一种软蛋的感觉……还爱算计人……”
“那以后我带你好好转转吧。上海真是一片很美丽的地方啊,那是我一生下来就深切热爱的土地,有我的每一处人生回忆。黄浦江,小崇光,小馄饨,小笼包……好多好多地方,好多好多好吃的……以后有机会一定带你去看!”
“老师,难……难道……”
“哈哈,阿拉上海宁啊!”梁组长笑着做了个鬼脸,“我不是和你这个东北人挺处的来的吗?”

“阿拉上海宁啊……”几年后的寒冬,王耀站在黄浦江边喃喃自语。参加完梁老师的葬礼后,他一晚上都在黄浦江边游荡,像是死了一样。现在江边没有什么人,只有他自己。
他应该是不会流什么眼泪的吧。葬礼上一滴眼泪没流。
太阳出来了,江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朝雾。上海确实是一处很美的地方。
如果以后有机会,他想。
再也没有机会了。
他看着太阳,嚎啕大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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